《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封面报道

印象初:择一事 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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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扎根青藏高原38年,足迹遍布青海、西藏各个地区;他多次深入无人区考察,3次险些丧命;他提出高原缺翅型蝗虫等新见解,建立了中国蝗总科新分类系统——“印象初分类系统”,使中国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位居世界先进水平。如今年近九旬的他依旧带学生、做研究,在工作岗位退而未休!

蝗虫,俗称“蚂蚱”,分布在世界上除南极洲以外的大部分地区,是农、林、牧业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少有害蝗种对农、林、牧业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我国已知蝗虫在1000种以上,其中对农、林、牧业可造成危害的有60余种。

世界上危害范围最广、影响程度最深的两个蝗虫种类分别是我国的东亚飞蝗和非洲的沙漠蝗。据联合国表示,2003—2005年度的西非大型蝗灾总共造成了25亿美元的收成损失。

在我国,蝗灾更是与水灾、旱灾并列为历史上三大自然灾害。有史以来,我国蝗灾就频发,受灾范围、受灾程度堪称世界之最。

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种蝗虫?

“截至1990年,人类已知的蝗虫共2261属、10136种。”中国科学院院士、河北大学教授印象初补充说,“现在大概有12000种。”

1996年,印象初自费出版了《世界蝗虫及其近缘种类分布目录》,这本用英文写成的巨著,共1266页,200余万字,记录了从1758年至1990年所有已知的蝗虫类2261属、10136种,是目前世界上最全面、最系统的同类专著,被世界直翅目学会网站引用,成为全世界蝗虫分类研究者公认的权威工具书。

“上一本同类型书籍是外国人在1910年编纂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我国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蝗虫分类研究起步较晚,1950年前仅有1人命名3属。”如今,他又给自己定下了新的目标,“我现在正在重写《世界蝗虫及其近缘种类分布目录》,我要把1990年到2021年间新发现的种类、合并过的种类统统找出来,编入新书。”

为什么要研究蝗虫?

“蝗虫是害虫,研究清楚它的习性、特点,才能有针对性地防治、治理。”印象初强调,要控制蝗灾首先要识别蝗虫种类,并研究其发生规律,提出因地制宜的防治措施。

事实上,每一种昆虫都具有强大的生态服务功能,在植物授粉、生物多样性维持、生物防治及促进自然界物质循环方面都有独特贡献。


偶然 择一事


研究蝗虫也能成院士?作为一位长期从事蝗虫分类的昆虫学家,印象初时常要面对普通人这样的疑问。但罕为人知的是,他不仅是一位从地方性高职院校走出来的中科院院士,而且还是“半路出家”,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1949年,15岁的印象初初中毕业考上了南通农校,现为南通科技职业学院,选择的专业是农产品制造,学习酿酒、做酱油、做面包等,毕业后开店谋生曾是他的初心。

“那个时候淮阴地区的蝗虫很厉害,缺少专业的治虫人才,农民受灾,大家没有粮食吃,没有棉衣穿,我们原来的专业就被取消改成了植物病虫害防治科。”1952年毕业后,印象初被分配到苏北泗阳负责治蝗工作。

“过去农药特别少,主要就是人工打蝗虫,当时泗阳县50万人,有10万人打蝗虫。”谈起那时的治蝗经历,印象初仍记得细节,“农民把柳条绑上鞋底,人一个一个挨着扑在地上,用鞋底打,‘啪嗒啪嗒’把蝗虫打死。”

“蝗虫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打,需要多少人,主要由我来侦查,提意见。”在治蝗的2年时间里,印象初亲身经历了铺天盖地的东亚飞蝗造成的自然灾害。

1962年,印象初被调入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所当时有一支野外考察队,我任副队长,起初是做行政后勤工作的,主要是做安全保卫工作,负责保管枪械弹药和保存动物皮毛用的砒霜,基本是个‘保卫干部’,甚至有时还要管买菜。”回忆起那段辛酸岁月,印象初微笑。

野外科学考察队目标是脊椎动物,本来与印象初毫无关系,他甚至没有资格从事研究工作。当时需要统计被捕捉来作为样本的鸟类的食物,研究人员只能统计出鸟类所吃的虫子的数量,他在旁边看着,却能清晰地说出虫子的品种,于是,诧异之余,大家便将相关统计工作交给了这位有心的“保卫干部”。

通过统计,印象初耗时3年,写出了学理清晰、资料翔实的论文《鸟类的食性分析》。此文在1974年一经发表,马上引起世界昆虫学研究界注意,他也因此一下子就走在世界昆虫学研究的前列,终于名正言顺地走上了学术研究的道路。也是在这个时候,印象初将蝗虫确立为自己终身研究的目标。

“我一生的道路有很多偶然性和机遇。在每个十字路口,如果选择了别的道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多年以后,回想起自己毕生所从事的事业和取得的成就,印象初仍然觉得这一切充满偶然。

必然 终一生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是印象初从事蝗虫研究的起点,寒冷、低氧、强紫外线、地形复杂多变的工作环境令很多人生畏,而他却在青藏高原一待就是38年。

青藏高原的工作环境异常艰苦,一年中至少有半年时间需要在野外采集标本,翻雪山,趟戈壁,穿越无人区,印象初的脚步踏遍了青海、西藏的各个区域。

“在山顶上面可以采到新种,5000米的山我们也要爬到顶上去,爬上去就可以采到新种,所以我们不怕苦。”在青藏高原期间,印象初和团队成员曾经用3天时间翻过了喜马拉雅山。

“休克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眼前一黑就倒下了,再醒过来就没事了,接下来该怎么工作还是要怎么工作。”说起休克经历,印象初云淡风轻。

“主要就是缺糖,缺糖就缺氧,只要吃一块巧克力,吃一块饼干,就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了。”面对当初经历过的高原缺氧,他总结经验认为,“高原缺氧休克,没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临时二十分钟失去知觉,你躺在那边不动弹,氧气、血液慢慢供应到脑子,就醒过来了。”

“坚持、坚持、再坚持,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成功。”印象初用亲身经历诠释了自己所信奉的格言。

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并没有阻挡他从事科学研究的决心。通过高原上的艰苦工作,印象初发现,物种由于海拔升高,其形态特征出现梯度变异为种内变异;他进一步阐明了高原上风大不适于蝗虫飞行导致翅的退化,翅的退化导致发音器的退化,发音器的退化和消失又导致听觉器官的退化和消失,在高原上生存的缺翅、缺发音器、缺听器的种类是进化的种类,也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种类,并提出蝗虫类在高原上的适应性、演化途径和高原缺翅型等新见解。

从青藏高原起步,印象初的研究视野逐步拓至全国,扩大至欧亚大陆,乃至全世界。

1982年,印象初在《高原生物学集刊》上发表了《中国蝗总科分类系统的研究》一文,标志着中国人第一次以一种全新理论为依据建构于中国青藏高原上的蝗总科分类系统诞生,把蝗总科分类学科带入一个更加广阔的领域和更为科学的时代。

该分类系统突破国内外蝗虫分类方法,第一次提出了以触角构造、发音和听觉器官为区分蝗虫类别的依据,后被国内外同行称为“印象初分类系统”。两年后,印象初以该分类系统为理论基架的学术专著《青藏高原的蝗虫》出版,引起国内外昆虫学界极大关注,被国外著名学者拉格教授誉为“研究欧亚蝗虫不可缺少的资料”。

在他毕生从事的蝗虫分类工作中,共发现蝗虫新属37个,新种103个,建立了中国蝗总科的新分类系统——印象初分类系统。“印象初分类系统”的建立,使中国在这一领域的研究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谈起印象初,总绕不开他在1996年自费出版的《世界蝗虫及其近缘种类分布目录》。这是一本被全世界同行公认“集大成”的权威著作,也是一本曾令他“倾家荡产”的“自费书”——他不仅拿出了自己手头的全部积蓄,还从当时尚未结婚的儿子那里“挪动”了一部分,凑成五万元出版经费。

“五年成书,却是一生收集、一生研究、一生付出。”回忆《世界蝗虫及其近缘种类分布目录》的出版,印象初说,我就是要告诉世界,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中国人也能做到,中国的蝗虫研究也已相当辉煌,我们不仅可以和他们并驾齐驱,而且在某些方面还超过了他们。

此时的印象初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他没有选择“告老还乡”,而是选择继续发光发热。1996年,印象初被河北大学聘为终身教授。为更好地研究蝗虫,他以八旬高龄,自学了单反数码摄影,并能熟练应用PS软件对图片进行后期加工。

“我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就想专心致志搞科学研究。”印象初多次婉拒高校的领导职务,专心于自己科研工作,致力于重写《世界蝗虫及其近缘种类分布目录》。

如今,年近九旬的他依旧活跃在河北大学,带学生、做研究,至今没有真正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