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创新与品牌》杂志社高端访谈

融合新知 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

周超凡: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中医科学院专家委员会委员,从事中医药研究60余年,为现代中医治则学开创者与学科带头人。由于在中医基础理论界的卓越贡献,曾连续4届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连续30年(6届)担任国家药典委员会委员,历任多届国家领导人医疗专家组成员,2010年被国家药典委员会授予“中国药典发展卓越成就奖”。



医药文化生生不息数千年,还在不断创新发展中,我是药理、医理都懂了点,但也只是入了个门。”在位于北京冰窖口胡同的家中,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研究员、国家级名老中医周超凡对本刊记者说道。他虽已过耄耋之年,依旧精神抖擞,聊起倾其一生的中医药时,饱含热情,但在谈到所获得的成就时,却极为谦逊。

在接受专访的几日前,周超凡刚刚过完85周岁生日。当天,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举办了隆重的“中医理论学术活动周暨周超凡学术传承大会”,向这位中医基础理论界的国医名家致敬。在会上,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黄璐琦代表中国中医科学院向周超凡教授表示敬意,他表示周超凡教授不仅仅是一位中医学家,还是一位中药学家,真正体现了医药的圆融,以他为代表的名老中医药专家为中医基础所的成长壮大和中国中医科学院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五代中医世家 绘就传承画卷


周超凡于1936年出生于温州平阳一个五代中医世家,其祖父周觐光早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明治政治大学,平素爱好医学,是一名儒医。其父亲周仲直学识广博,中医药基础扎实,年轻时曾在其舅父任社长的南京《中央日报》社工作,但因时局动荡,战事频繁,加之本人无心于政治,遂辞职回乡,在温州培康药店坐堂行医,为江浙一带名医。受家庭环境影响,周超凡自幼就对中医药表现出了浓厚兴趣,童年时代就能通诵《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诀》及《濒湖脉诀》等医书典籍。“小时候父亲在外给人看病,母亲在药房里配药、抓药,我就帮忙切药晒药,慢慢对药材有了感情”。周超凡经常随父出诊抄方、上山采药,到了十五六岁时,已经能辨认出上百种中草药,并掌握一定的中医药知识和临床技能。

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大环境下更看重理工科人才,是喊着“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对医学并不看重,因此当时很多人对周超凡选择从医并不理解,这其实和他当年与父亲的一番谈话有关。“父亲说中医中药能治病也能治好病,但究竟怎么治好的病,原理不清楚,他希望我能去解开这个谜团。”

带着父亲的嘱托以及同样想要解开谜题的决心,1957年,周超凡考入上海中医学院中医系。大学期间,有家传中医药知识的周超凡深得老师喜欢,在程门雪、黄文东等中医药名家的悉心指导下,他逐渐掌握病理药理等知识,并经常帮助老师搞科研做实验。1963年,周超凡大学毕业后,经导师推荐,进入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先后从事中药药理研究23年、医理研究24年,倾其一生去探索中医奥秘和科学内涵,为中医基础理论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而他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也在业内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医传承教育是独具特色、符合中医药人才成长和学术传承规律的教育模式,是中医药人才培养的重要途径。长期以来,这种人才培养模式造就了众多名医大家,国务院办公厅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也下发了诸多文件支持中医师承教育。在谈到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为其举办的学术传承大会时,周超凡认为这样的“传承”更像搭建了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大家可以取长补短,相互学习,共同提高。”他期待通过这个“平台”可以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承下去,将传统中医发扬光大。“我教过很多学生,有些当了博导,有些当了医院院长,有些已经是很知名的医生,我今年80多岁,很多学生也已经60多岁,他们退休了,我还在工作。”他风趣说道。

为了让更多人懂得中医基础知识,周超凡在医理传播上也是动足了脑筋。他告诉记者,从今年元宵节开始,他把《治未病思想》《再谈治未病》的理念搬到了互联网在线听书平台“喜马拉雅”,由他的学生刘颖担任主讲,目前已播出20多讲。“争取花一年多时间,把它们播完。”在他看来,中医药振兴发展已经迎来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他有责任、有义务将其更好传承发扬下去。


融合新知 推动中医治则学发展


关于中医治则,周超凡曾在他主编的《历代中医治则精华》一书中提到:中医治则是治疗疾病的法则,中医治则学是一门关于疾病治疗原则、方法以及临床应用的理论概括。“我认为中医理论的创新与突破,就是治疗观念的转变,即治则的转变。这充分说明治则是治病的关键所在,中医从医者必须认真学习,熟练掌握。”他说,“因为‘治则’是通用的,药物知识也是通用的,然后就是结合各自的临床实践活学活用了。”

中医治则学源远流长,自《黄帝内经》始,历代医家对其形成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并使其自成体系。但过去由于种种原因,对中医治则学一直缺乏系统全面的整理,也未能形成系统完整的理论体系,直到1985年周超凡被调到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并担任主任,从事中医治则治法学科建设和古今中医治则治法的文献、理论、临床与实验研究。此后6年间,他天天加班、全年无休,全身心扑在中医基础理论研究上。

“那几年里,我把自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历代医书3000多部,从汉朝到清朝都翻了一遍。”他说道,“遴选是个艰难的过程,我们从中挑选出和‘治则’有关的有价值书籍300多部,从而将中医治则学系统整理出来。”期间的苦与乐,不足为外人道也。同时,为了扩大中医治则治法影响,作为这个领域的学术带头人,他发起并主持举办了第一至第七届全国中医治则治法研讨会,推动了学科的蓬勃发展。

中医治则治法,上承基础,下启方药,是密切联系临床的桥梁学科。几十年间,周超凡研究教学临床三不误,还出版了诸多书籍,主编了《历代中医治则精华》《中医治则学》等6部著作,参加了《全国中草药汇编》(此书荣获全国科学大会奖)等20部书的编写,发表了《加味四物汤治疗血管性头痛的临床观察与体会》等近百篇学术论文。令人欣慰的是,他有关治则学的著作,已经加印了五次。“今年还将被翻译成英文,在国外发行。”周超凡认为中医药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作为先行者,带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出去”,登上世界舞台,让更多人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内在魅力。


守正创新 师古不泥古


周超凡历任六届国家药典委员会委员,曾参与1977-2005年药典部分中药的修订工作,也曾连任四届全国政协委员,极为关心人民群众用药安全。在2007年全国政协会议上,周超凡联名三十三位委员,提出朱砂和雄黄药用价值的再评价提案,认为人体如果长期大剂量大批量服用含有朱砂雄黄的中成药,可能损害人的健康。“成功把朱砂药典的用量减了,减到原来三分之一左右。”此外,他曾两次通过政协提案呼吁中药注射剂上市再评价刻不容缓,认为中药注射剂组方构成复杂,制备工艺简单,且疗效尚需确认,过度开发造成大量中药资源消耗,因此从节约资源、减轻国家和个人负担的角度出发,都有必要从药物经济学的角度进行全面的上市后再评价。他认为中医药要在继承中创新发展,在发展中服务人民,“中医很好,但要更有智慧去传承,不能把糟粕传承下去,墨守成规、夜郎自大更不可取!”

在推进中医药现代化发展、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时,周超凡强调一定要“师古不泥古”,主张中医 “传承精华,守正创新”。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黄璐琦极为佩服周超凡这点,认为他讲究药物原理,对很多用药讲得非常透彻,且与时俱进,就连最新的药理成果都能在他的方子里得以体现。“中医药学博大精深,它难在是宏观的、笼统的、模糊的,它包含了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生命科学、哲学、美学、心理学等内容,还和不同地域文化、气候、物产、风俗人情、饮食习惯息息相关,不是简单的科学原理能简单解释的清,这也对中医药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周超凡说道,“我希望学生能多读一些中医古书,古代的学识要掌握,现在的知识更要通透,同时还要学一些西医。总有人问我中医好还是西医好,我觉得还是中西医结合更好。”他还主张用现代科技手段发展中医,不管是新型设备、仪器还是大数据等,只要有利于中医发展,都应该为中医所用。

在采访的最后,周超建议我们对中医药文化应该更自信一点,中医药学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在人类历史的不同时期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它包含着过去,连接着当下,又面向未来。“我们这代人都挺艰苦,也很努力,但中医浩瀚,知识无穷,研究不过来,还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努力。希望有朝一日中医药文化能大成,在世界舞台上发挥更大作用。”